畫家打電話來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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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喝茶。他說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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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這次去的地方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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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在楊公堤的西邊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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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是個朋友的茶舍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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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非常靜雅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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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沒帶你去過的。每次到杭州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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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畫家總要帶我去個好地方,喝茶聊天,興起的時候還會看畫作字。有時是他畫畫的精舍,有時是他精心布置的佛堂,有時是隱藏在上天竺廟裡茶室,都很清幽雅致,遠離塵囂,讓人覺得回到了晚明,回到了文人墨客悠遊生活的環境。
從楊公堤邊上一條小徑走進去,兩邊都是湖水,東邊就接著西湖的裡湖,水波粼粼的,在午後溫煦的陽光中盪漾。一艘小舟划過來,從堤下的橋洞穿過,姿態十分優雅,好像一陣風吹過,又像水鳥掠過湖面,一霎時就不見蹤影,只留下幾道漣漪。畫家說,這段小徑叫趙公堤,應該是宋朝期間修建的,不過年代久遠,早就荒廢了,近年擴大西湖景區,又修整了一番。蓋叫天故居就在前面,你去過嗎?聽說我曾訪舊過此,不得其門而入,只能在緊閉的院落外瞻仰,畫家說,先去看看,再返回來喝茶。於是,走過一座小小的石拱橋,就看到一棟青磚黑瓦的院落,靜靜棲息在周遭綠蔭之中。門楣鑲嵌的石條,鐫刻著四個大字「燕南寄廬」,就是蓋叫天故居了。跨進院落,靜悄悄的,闃然無人,連一個看守的人都沒有,在杭州這樣遊客熙攘的地方,實在是少見。院中一側,青翠的叢竹圍繞,有青銅塑像,蓋叫天金雞獨立,右手提劍,左手握劍訣,擺出武松威風凜凜的架式。繞到庭院當中,有一棵老樹,枝葉繁茂,樹幹蒼勁盤虬,好像是一棵梅樹,主幹橫斜伸延,占據了大半個庭院,氣勢不亞於蓋叫天扮演的武松。正廳懸一塊黑底白字的匾橫,上書「百忍堂」,兩旁楹聯:「英名蓋代三岔口,傑作驚天十字坡」。聯語十分貼切,因為蓋叫天本名張英傑,這幅對聯不但嵌入了他的名字,還點出了他在舞台上最精采的戲目。
在蓋叫天故居徜徉了一陣,沿著來路,跨過小石橋,回到朋友的茶舍。進門是個小院,雖然沒有蓋叫天故居的古樹叢竹,卻另有一種素淨的清雅。小院後面就是正廳,門上懸著匾,上書「吾舍」,也就是「我家」,是一位北京老友題寫的,感到十分親切,好像他就坐在屋裡,等著我前來,「紅泥小火爐,能飲一杯無」。畫家說,我們上樓吧,樓上清幽,今天茶舍休息,跟朋友說了,就我們幾個人喝茶,沒有別人打攪的。樓梯的設計很巧妙,轉了一個彎,轉彎處疊了兩個石墩,上面放一隻梅子青的梅瓶,插一枝山茶樹枝,墨綠色的葉子發著幽光。再側轉上樓,轉角處一塊青石的座礎,上面是捎帶蒼古的青花罐,看起來像是晚清的物件,插了一小叢綠葉,立著兩根蓮蓬枯枝,頗有點禪意。
樓上的茶室,不但靜雅,還布置得非常舒服,有禪堂之意,卻絕不枯寂。我以前在京都寺廟裡喝茶,總覺得枯坐在榻榻米上,開始還有點禪意,坐久了就脛骨痠痛,小腿發麻,十分不舒服,必須運起「精神超脫肉體」的功夫,排除一切感官的干擾,上升到精神至上的境界,才能度一切苦厄。為了體會禪意,得放棄世間樂趣,實在是一種難以企及的修行。在吾舍的茶室裡,我感到優哉游哉,看到窗外一片綠意,看著眼前古雅精緻的茶具,想來想去,就是兩個字,舒服。
一整棟院落,清清靜靜的,在茶煙繚繞之中,度過了一個下午。畫家說,真舒服,什麼都不想幹,連想都不想想,算不算靈台空淨啊?咦,靈隱寺方丈上次開導我,說放下,放下世間情,放下世間慮,一切放下,就悟了。我現在什麼都不想,真是舒服,是不是悟了?阿青坐在那裡泡茶,閑閑地說,你悟了什麼?就會喝茶吃飯,還會什麼?畫家說,我還會畫畫,靈隱寺側殿的壁畫不就是我畫的嗎?方丈都說好,叫小沙彌沒事去看看,可以悟性的。喝茶、吃飯、畫畫,也真不錯。
阿青泡茶的功夫十分嫻熟,洗茶濾茶之後,倒進一隻黝黑的陶罐。仔細一看,不得了,這隻陶罐不像現代的物件,罐身上的印紋清晰實在,卻有一種古樸悠遠的逸致,就問,這隻陶罐是骨董吧?而且是很古的物件吧?阿青說,沒得說的,主人擺在這裡讓我們用,不用白不用。是隻戰國的印紋硬陶罐,拿來當茶海,盛茶渣,用起來倒是頂順手的。
於是,就在吾家的雅舍裡,舒舒服服度過了浮生半日閑。,